《美国的分裂》 与 中国的一统

道安随笔2025年9月21日星期日

火天大有,大中而上下应之,
其德刚健而文明,应乎天而时行,是以元亨。
——《大有卦·彖辞》

昨日上飞机前,买了三本书《中国的选择:中美博弈与战略抉择》【(新加坡)马凯硕著,中信出版集团2021年版】、《白宫幕僚长》【(美)克里斯·威珀著,上海译文出版社2023年版】《美国的分裂:对多元文化社会的思考》【(美)小阿瑟·M.施莱辛格著,上海译文出版社2022年版】,粗略浏览,有些心得,整理如下:

马凯硕是一位著名的外交家和国际关系专家,对中国读者而言不陌生,已有许多著作在中国面世。这本书里有两章的标题挺吸引人:《第二章 中国最大的战略失误》《第三章 美国最大的战略失误》。于是重点读了这两章的内容。

简单而言,作者指出的“中国在处理与美国关系上的战略失误”,是“不必要和不明智地疏远了美国商界(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全球商界)”。这使得“当美国和中国走到实质敌对关系的边缘时,没有哪个群体真正挺身而出维护中美关系,更少有人捍卫中国。没有企业界人士,没有学者,更不会有美国国会中的任何人。”

美国前财政部长亨利·保尔森是中国最好的朋友之一,他个人坚定地致力于与中国保持良好的关系。他在一次演讲中解释了为什么美国商界转而开始反对中国:

为什么那些最了解中国,在那里工作、经商、赚钱,过去支持两国建立富有成效的关系的群体,现在反而呼吁更多的对抗?答案就是在过去近20年里,中国在公平竞争和对外开放方面进展缓慢。这让美国商界备感挫败,并产生了对华态度的分裂。这种变化进一步增强了美国政界和专家对华看法的负面化。简言之,尽管许多美国企业继续在中国蓬勃发展,但越来越多的企业认为外企永远不可能在中国获得公平的竞争环境。一些公司已经接受了交易条件,以牺牲未来的竞争力为代价,在限制条件下经营以期使今天的每股收益最大化。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些公司乐于如此。

而作者指出的“美国最大的战略失误”,就是对特朗普的批评:“特朗普政府在没有事先制定全面的长期战略的情况下,就陷入了一场重大的地缘政治竞争,这很可能是人类历史上规模最大的政治竞争。这只会削弱美国世界霸主的地位,同时为中国在国际上提升影响力创造空间。”

而特朗普的这个战略失误似乎是不可避免的,因为:

尽管美国很开放,但它也有自己不容置疑的信条。其中一个就是美国是世界第一,而且永远会是世界第一。这就给美国领导人或候任领导人带来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如果美国要制定一个周到而全面的战略来适应新世界,那么该战略必须基于对未来的现实假设。其中一个现实假设便是:美国有一天将变为世界第二。然而,说出这一无法避免的事实的从政者将在美国社会受到毁灭性的惩罚。美国的政客如果无法公开地说出这些事实,便无法进一步为美国提出新的适应策略。

永远保持第一的假设并非美国话语中唯一神圣不可侵犯的东西。另一个同样强大的假设是,美国社会天生是善良的,这表现在其国内和国际的行动中。哈佛大学教授斯蒂芬·沃尔特评价道,可悲的是,这种假设并不正确。全球75亿人口中有3.3亿美国人视自己为天生善良的人(因此,他们自视在某些方面优于其他人,的确,美国是一个卓越的国家),哪怕地球上剩下的72亿人(他们生活在对美国友好或不友好的国家中)并不认同美国所持的这种假设,显然,这就会在美国和世界其他国家之间造成危险的认知鸿沟。如果美国的思想领袖依据全世界认为美国社会天生善良的假设,来为美国制定一个全面的全球战略,那么这个战略不是从一开始就存在缺陷吗?

也许,说到底,这可能是对美国缺乏一个新的、全面的长期战略,来应对21世纪新世界的根本解释。任何现实可信的战略都必须对美国人心中根深蒂固的假设进行质疑。鉴于从心理上和政治上都难以质疑这些假设,因此,对于政客来说,更安全之道是继续建议美国只需按照昔日行之有效的老办法去做就行了,从而让美国保持世界第一。这也是特朗普“让美国再次伟大”的目标背后的假设:既不准备重塑美国,也不直面危险的美国幻想,而是在一条单边主义的道路上越走越远。简言之,美国将继续“自动驾驶”。如果美国继续这样做,它将给中国送去一份地缘政治礼物,并允许中国最终赢得这场美国未事先制定深思熟虑的、全面的长期战略就贸然加入的地缘政治竞赛。

从该书指出的中美两国各自的“战略失误”,相比较而言,中国的战略失误还是可以挽回,或可以纠正的,“中国应该有能力重新获得全球商界的善意和信任”,而美国的战略失误看来是几乎无法避免的了。因为美国过于自信,它无法接受自己从“世界第一”的位置降落到“世界第二”。

个人行为、家庭建设、国家治理,乃至国际关系各个层面,都离不开“道、理、法、术”不同维度的认知和策略。从中国人的观念来认识,“道”即天道,唯一无二,任何个人和国家都要遵循天道的运作,中国如此,美国也如此。而一个国家有兴衰起伏,这里面有某种天命,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

中国在历史上,曾经很长一段时间位居世界第一,近代落入苦难的深渊,被西方列强(包括日本)贬斥为劣等民族——“东亚病夫”;但中国现在已经迎头赶上,即将要超越美国。而美国的历史太短,美国人也过于天真,他们坚信美国不可能做世界第二,这就是妄念。你自己认这个“死理”没用,这就是自欺欺人。

如果看清这个历史大势,“中国,正在并即将全面超越美国”,就不是天方夜谭了。马凯硕用了很大篇幅,来说明中国的战略“优势”:

◎中国自秦朝统一以来长达两千多年的历史清楚地表明,中国与美国从根本上就是不同的,中国不愿意第一时间诉诸武力。还有一点中国与美国有着根本的不同,那就是中国不认为自己肩负着弘扬中华文明并推动全人类效仿的普世使命。美国却从根本上认为自己代表一种普世价值,并真诚地相信,如果其他人都吸收并践行美国的价值观,那么这个世界将变得更加美好。2016年,希拉里·克林顿在一次演讲中说道:

当我们说美国杰出时……意味着我们认识到美国拥有独一无二且无与伦比的能力去引领和平与发展,去捍卫自由与机会。我们的力量伴随着一份领导责任——需要拿出谦逊和深思熟虑的态度,以及对自身价值观的坚定承诺。因为,当美国不能领导这个世界时,我们留下的权力真空要么会引发混乱,要么会被其他国家或网络趁机介入并填补。

中国人的想法则恰恰相反。他们认为只有中国人才能理解自身的文化、价值观和审美观。我长期生活在华人占多数的新加坡社会中,但我的中国朋友没有一个想让我变得同他们一样,哪怕我会说流利的中文,也习惯了中国的习俗。【评:中国人效法天道,尊重不同而和,这不是人为的所谓“普世价值”,而是从文明的源头肯定“普天大同”。】

◎在当前的中美地缘政治竞争中,美国表现得像苏联,中国表现得则像冷战时期的美国。

冷战时期,美国经常做出灵活、随机应变且理性的决策,苏联则做出死板、僵硬且教条化的决策。美国在退出越南战争后,未直接卷入大规模的军事冲突;苏联则陷入了不必要的痛苦冲突中,在国际争端中耗尽了自身资源和精力。美国采取了多边行动,引导国际舆论向自己这边靠拢;苏联则采取单边行动,无视国际舆论。美国保持了经济的活力和强大;苏联的经济则停滞不前,军费开支也耗尽了本国资源。

如果把“美国”替换成“中国”,把“苏联”替换成“美国”,你就会看到美国当下的行为与其在冷战时期的战略是多么不同。显然,我们必须引入一些限定条件和细微变量,但令人震惊的是,这种比较是多么一目了然。【评:真是旁观者清啊,作为新加坡的观察家,说出这些话,比中国学者更有说服力。】

美国僵化和死板的决策已经在结构上根深蒂固,这在美国处理军事冲突的方式上表现得尤其明显。即便美国能够在一些关键领域理性地做出重大改变,僵化、死板的决策流程仍会使其失利。

◎美国人相信他们能够轻松地打败中国,就像打败德国、日本和苏联一样。这种信心建立在一个错误的假设上,即挑战的规模相同。的确,美国的人口和资源总是优于昔日对手的。但中国的人口是美国的四倍。更重要的是,中华文明是地球上绵延至今的最古老的文明之一。强大而有韧性的文明在恢复元气时,会爆发出巨大的文明能量和力量。

◎跟美苏竞争不同,美国不是在与中国共产党竞争。中国领导人的目标不是在全球推广共产主义,而是专注于复兴和振兴中华文明。为了实现这一目标,中国领导人招募了最优秀的人才加入中国共产党。我可以用一个小类比来解释这个关键点。当美国与苏联竞争时,就像哈佛大学(美国)与资金不足的社区大学(苏联)竞争。但中美之间的竞争,可以恰当地比作哈佛大学(中国)和一所中等水平的州立大学(美国)的竞争。如今,中国政策制定者有着相当惊人的智力水平。但许多美国人还没有意识到。

◎今天,如果约翰·罗尔斯或其他任何一位西方道德哲学家对美国进行考察,他们都会清楚地看到,美国实际上已成为一个特权阶级社会,而不是开国元勋们努力构建的中产阶级社会——不同于早期定居者们抛下的欧洲封建社会。事实上,如果开国元勋们今天还健在,他们会很震惊:美国统治精英攫取了巨大的政治和经济实权,留给其他人的政治权力是何其少。例行的总统和国会选举并没有真正剥夺统治精英的实权,只是制造了一种幻觉,让人民以为他们掌握了自己的命运,而事实上,他们并没有。

◎在一段时间里,尤其是20世纪50-80年代,美国社会似乎优于世界上其他任何一个社会。当时,美国显然是一座“山巅闪光之城”。但冷战结束以来,美国既丧失了战略素质,也失去了激励全人类的物质和道德能力。

◎出于对共产党的偏见,西方学者和评论人士不认为中国共产党是一个运转良好的治理工具。鉴于此,西方学者很少客观理性地评论中国共产党,这不足为奇。理查德·麦格雷戈写下的《政党》一书,就提供了错误分析中国共产党的例子,他这样写道:“中国共产党的治理在许多方面都是腐朽的、代价昂贵的、腐败的,并且常常失灵。金融危机又给这个体系增加了一点危险的傲慢情绪。但这个制度也被证明是灵活多变的,足以吸收所有扔向它的东西,这令许多西方国家感到震惊和恐惧。”

此处有一个明显的矛盾,以至于它必然表明作者非常不愿意承认一个事实:他希望看到一个腐朽的制度,然而事实上这个制度根本不腐朽。他不愿意承认现任中国领导人对腐败的蛛丝马迹高度警惕,并想公开地根除腐败。这究竟表明中国政府是一个腐败的政府,还是一个决心根除腐败的政府?

尽管中国共产党是共产主义者,但其“灵活多变”的一个原因是,它的名字中有“中国”二字。受过良好教育的中国人的思想是非常开放、灵活且富有洞察力的。大多数中国领导人,包括受过西方教育的现代中国领导人,都涉猎中国思想经典著作。熟读经典又使他们对许多中国古代哲学充满兴趣——中华文化是有思想的。他们从中明白:任何中国领导人如果僵化、意识形态化和教条主义,都将犯下严重的错误。因此,许多中国领导人重申他们致力于继承马克思的事业,但他们也知道,在实践中必须灵活地加以调整和实施。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中国古代的治国传统得以延续。

西方误解中国共产党的最大原因是,西方把注意力集中在“共产主义”一词而非“中国”二字上。中国人虽然并未成功地建立起一个完善的治理体系,但他们目前的制度确实反映了中国几千年的政治传统和智慧。中国政府并未向中国人民施加重担。中国共产党也不会积极干涉公民的日常生活。事实上,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中国人民享有的个人自由比在历代政府下都更多。谁更僵化呢?是明确调整了政府和经济体制的中国人,还是认为最高法院应该将1776年的宪法视作不可改变的教条的美国宪政主义者?【评:从清醒的观察家看来,中国最大的战略优势是几千年的中华文明,这是中国共产党丰厚的智慧资源,而不仅是马克思主义哲学。】

另一本书《美国的分裂》的作者是美国最具声望的历史学家之一,曾任肯尼迪总统的特别助理。该书追溯了美国历史上的三次移民高潮和它们在美国引起的排外主义浪潮,审视了一个又一个多族群国家的经验教训,指出美利坚民族的经典形象——种族、财富、宗教和国籍被“大熔炉”同化——正在被赞美差异和放弃同化的观念所取代。作者指出,多样性从一开始就是美国的标志,种族意识的高涨在一个因历史偏见而蒙羞的国家的确产生了许多积极的后果,但是种族狂热的兴起可能会危害社会团结,使美国社会分裂到危险的程度。

本书译者指出:

客观地讲,翻译此书时美国所处的大变革背景不逊于小施莱辛格著作首次出版的1991年,而书中对“族群自我认同”超越“国家认同”的隐忧,对“大熔炉”或将被“巴别塔”取代的预警,对族群极端主义导致美国世界地位动摇的疑虑,都极富预见性地与当前身份政治的强势崛起、美国国际影响力的相对衰落遥相呼应。三十年后的今天,同化论与多元文化主义的论争仿佛退潮,受到社会承载力和文化包容力的制约,美国普遍关心的问题已从如何帮助那些“带连字符的美国人”融入和建设美国,转化为是否应从本国现实利益出发而拒绝大部分“非精英”移民。对此,《美国的分裂》一书早已给出了部分答案,爱默生和赞格威尔主张“熔炉论”,托克维尔反其道而行之,认为种族主义排斥现象在美国的国民性中根深蒂固,小施莱辛格始终相信共和国体现了超越族群、宗教和政治边界的理想,为来自不同种族、宗教、语言和文化的人创造了一个共同的身份认同。只有美国人继续追随此目标,才有可能不断取得成功。如果共和国现在与华盛顿曾经提出的“一个民族”的目标背道而驰,那么等待它的将是民族共同体瓦解、种族隔离、巴尔干化抑或部落化等渊薮。

通读全篇,最令我感慨的莫过于小施莱辛格援引莱茵霍尔德·尼布尔在《美国历史的反讽》中的观点,美国人太倾向于相信自己的无辜和正义,太不情愿承认自己灵魂中自私自利的一面,“个人和群体有朝一日均有可能陷入罪恶的渊薮,当他们准备扮演历史的主宰者时尤其如此”。

译者的最后一段话,一针见血,美国不可能一直高高在上,自1776年美利坚合众国正式宣布独立以来,它曾经有过“黄金时代”,但现在已经十分明显呈现出颓势。而完成了自我革命的新中国,将以不可阻挡的势头要实现全面复兴。正如中国政府的表达:“中国的目标从来不是超越或者取代美国,不是为了跟美国搞你输我赢的竞争,而是不断超越自我,成为更好的中国,让中国人民过上更好的生活。”

中国的自信从哪儿来?——是对天道的重新确认:“万物资始,乃统天。”“人类命运共同体”、“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都是新概念,而其实质就是华夏文明传统中“天下一家,中国一人”的根本信念。惟有回到源远流长的文明传统,这个年轻的现代中国才能生生不已,可大可久。

祝福中国!同时祝福普天之下的人类同胞!

(中霖整理)

附:《潮州大锣鼓工尺谱》《潮州弦诗乐二四谱》出版前言

【注:这两本书将在年底前,由深圳报业集团出版社正式出版发行】

文化复兴,文艺先行。这个“文艺”既有西学东渐以来的“新文艺”,更有中国民间深厚文化土壤里活着的文化遗存——也可以说是华夏礼乐文明的“活化石”。

礼乐失,求诸野。华夏正声,除了散落于中原大地的乡村角落,更是以整体的面貌很早就南迁到闽南、潮汕地区。无论是泉州南音、潮州大锣鼓、潮州弦诗乐,还是潮阳笛套、潮阳英歌舞,都源自中原,是中国人礼乐生活重要的组成部分。在当前全面复兴中华文化的历史新阶段,我们要充分挖掘这些宝贵的“非遗”传承,服务于当代中国人的精神生活,同时也为人类命运共同体,逐步变成和而不同、美美与共的“礼乐共同体”作出贡献。

潮州大锣鼓传承人王茂标老师、潮州弦诗乐传承人林纯老师,长期默默耕耘在民间,此次精心整理、选编出《大锣鼓工尺谱》《弦诗乐二四谱》,十分难得,感谢他们的辛勤付出!还要特别感谢刘森老师,他不仅是潮州音乐的知音,更是为往圣继绝学的国宝级音乐大家。感谢诸多像刘森老师这样的前辈们的努力,承前启后,继往开来,才使得华夏正声重振于这个时代,而且必将在未来人类的精神殿堂产生深远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