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 | 梅庆吉
近些年来,我一直参加福鼎西昆的祭孔活动,每次都有新的收获,而2023年这次最大的收获,就是结识了被人们称为最牛国文老师的台湾学者林明进先生。虽然相处时间不长,却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温文而雅,说话时总是面带微笑,且声调不高,和蔼可亲,这是第一印象。时间长了,又有了第二印象,在他那特有的林氏微笑背后,隐藏着厚厚的传统文化与历史知识,这奠定了林先生“最牛”的根基。林先生告知,最近有一部《论语》方面的著作要问世,到时赠送一套给我拜读,这让我产生了强烈期待。
我手中的《论语》版本不下数百种,其中有从书店和网上购买的,有作者赠送的,也有下载的电子版。每获得一个版本,我都十分珍视。自从林先生说到他的《论语》著作后,我就天天在盼。终于,还带着墨香的《论语接着讲》到达了西子湖畔,放到了我的手上。捧着这厚厚五大卷、2618页、2400多万言的皇皇巨著,我的心灵顿受到了强烈震撼。《论语》一书也就15000多字,512章,可林先生却将其演绎成如此的鸿篇世制,这是何等精神!何等心性!何等执著!何等积淀!
捧着沉甸甸的巨著,书名紧紧地抓住了我的目光——《论语接着讲》,何谓也?这是我手里数百种《论语》论著里,书名最为独特的一种。为此,我到林先生的言论里去搜索,终于找到了由来——那就是毓鋆老师的谆谆教诲:
听了课,有所领悟了。有本事的去治国平天下,经世济民。不行的可以去传道,也要藏道于民,好好把活活泼泼的四书五经传下去。记住:要接着讲,不要照着讲。跟学《易》“不可为典要,唯变所适”一样,要跟着时代的脉动讲活的学问。
透过这个书名,我真切地感受到了林先生那种深深的尊师之情。我虽然没有像林先生那样幸运,亲耳聆听毓老的当面教诲,但对于这饮誉海内外的大儒,早已如雷贯耳。


毓鋆(1906—2011)是满清皇族正黄旗,全名爱新觉罗氏·毓鋆,远祖礼亲王代善,是清太祖努哈赤次子。祖父礼亲王世铎,光绪皇帝时期任军机处首席大臣。其父和硕礼亲王诚厚,给他起的名字叫金成。他跟末代皇帝溥仪同岁,6岁成为溥仪的伴读,溥仪易名为毓鋆。他还有一个鲜为人知的汉名刘柱林。给他们施教者,都是名扬省内的国学大师,如陈宝琛、郑孝胥、罗振玉、柯劭忞、王国维、康有为、梁启超、叶玉麟等,这使毓老从小就受到了良艰教育,打下了雄厚的国学基础,为其后来成为国学大师铺平了道路。还曾留学日本和德国。
就在毓老陪伴溥仪读书的时候,溥仪已经当上了皇帝,可很快发生辛亥革命,溥仪退位,毓老经历了第一次“亡国”。1917年7月1日,张勋拥立溥仪登基,宣布恢复清朝年号。可仅过了12天就被推翻,张勋逃入荷兰使馆,溥仪宣布退位。这是毓老经历的第二次“亡国”,时年12岁。1933年3月,日本占领东北,请出溥仪,在长春成立伪满洲国,毓鋆为御前行走,执掌军机要职。1945年日本战败投降,溥仪宣读了“退位诏书”,结束了“满洲国”的14年的统治。这是毓老经历的第三次“亡国”,时年39岁。
伪满洲国寿终,多数要员被列为战犯,而毓老因有抗日倾向,躲过一劫。又因其力主恢复大清,不承认中华民国,引起了南京政府的不满,将其软禁。1947年,又被押送到台湾,软禁于草山。到台湾后,毓老住在乡下,过着深居简出的生活,整天以读书绘画为乐。就在毓老被软禁草山的第二年,被聘任为台东农校任教达6年之久,中间还曾出任教导主任。从1965年开始,招收洋弟子。1967年,毓老师接受中国文化学院之聘,以“刘毓鋆”之名出任哲学系教授,一年后升任哲学系主任。但因某些理念不合,两年后离职。1971年,毓老创办了私立学校“天德黉舍”,开启了他“以夏学奥质,寻拯世真文”为宗旨的教授生涯。他讲授的都是典型的中国文化经典,并本着“以经解经”的原则。但他的讲授生动有趣,妙趣横生,一点都不枯燥,深受欢迎。数十年来传道授业,培养了大批品尝兼优、德才兼备的弟子,遍及世界各地,为毓老赢得了不朽盛誉。有《毓老师说论语》《毓老师说孟子》《毓老师说大学》《毓老师说老子》《毓老师说易经》《毓老师说孙子兵法》《毓老师说人物志》等作品传世。








说到毓老,我别有一番亲切感,因为我也是正黄旗。提起正黄旗,我们自然会想到皇族艾新觉罗,也不全是,也有特例,我们家族就是。我们的满文称“梅和勤氏”,曾经是虎尔哈河(今牡丹江)一带的部落,努尔哈赤统一东北的时候,我们归顺的最早,他也想搞统战吧,就把我们放在了正黄旗下。这在我家家谱序言里,说得十分清楚。
另外,毓老还酷爱梅花。他有一副写给自己的对联:“虚心竹有垂头叶;傲世梅无仰面花。”以物言志,表达了自己谦恭低调的品性。对于毓老的爱梅,林先生如是说:
想做一朵花,毓老师,敢情会教我们说——姿态可以不如人,梅香要始终如故,坚持千百年来不变的气韵,要不折不扣酝酿那种大家百闻不腻的清香。不卑不亢,枝头可以带着冰雪,香给自己一世,做传家至宝;不悭不吝,可以伴着明月清风,香给别人一生,开圣贤衢路。洁香有节,它有个禁忌,就是不做醉心名利的仰面花,毓老师心里头的傲世梅如是说。
这说的是梅,也说的是毓老。毓老所爱之梅,与我们梅姓之梅,就有了某种内在的交通。由此使我对毓老,又叠加了一份亲切感。
林先生是幸运的,正在他徬徨在人生十字路口的时候,遇到了恩师毓老,他就像茫茫大海里的一座灯塔,引导着林先生前进的方向,几十年如一日,笃定跟随。“记得一九七六暑假过后,第一次听毓老师讲《论语》课。”这一年林先生19岁。当时授课的环境十分糟糕:
客厅的地毯卷向后边儿,摆上密密麻麻没有靠背的小圆形铁凳子,人人自取一块长方形写笔记用的甘蔗板,就定位坐下。台北闷湿的大热天,挤满两百多名学生的黉舍,臭汗味、臭袜子味……诸味杂陈,一个老电风扇驱之不去。日式老屋,弟子们精神专一,门生眼眸若有光,每一位学生汗渍满面。但是,听完课走出水门外心情都畅快无比。
这就是林先生听到的毓老的第一课,让他终生难忘:“醍醐灌顶的第一课,也是如雷贯耳的第一课,跟绝大部分的学生一样,内行不内行的,听一堂课就如痴如醉,迷上了。”从此林先生就像毓老的小跟班,形影不离,只要毓老有课,下面坐着的,一定有林先生。他说:
三十五年来我亲炙于毓老,《四书五经》《老子》《庄子》《孙子》《韩非子》,《人物志》等,样样来。其中每隔两年听一次四书课,《论语》都听了十八遍。
所以他自嘲地说:“从青春期一直听到更年期。”在林先生心目中,毓老就是一座高山,一泓大海,是取之不竭、用之不完的知识宝库:
从“天德黉学”一路铎声到“奉元书院”,毓老师讲课的清调,历久而弥新。在台湾岛内,先生打造了元学第一村,先生是夏学点火第一人,温暖我们的心。拜师门下,记忆里优游的时空,对先生的印象十分雷同,对先生的印象十分一致:山水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奉元弟子们聆听老师琅琅的讲课声,都有一段共同停格的记忆。
在毓老谆谆教导、耳提面命之下,林先生成长了,成熟了,成才了。他终于掌握了进入毓老宝库的“芝麻开门”的咒语,可以随时进去搬运里面的无价财宝了。他从一个青涩少年,终于成为一代国学大家,可以从容地走上讲台,去讲《论语》了。从2016年到2020年的五年时间里,林先生在奉元书院,从《学而》一直讲到《尧曰》。又用七年时间,把自己从毓老那里收获的心得,以及自己的研究,凝结成皇皇巨著《论语接着讲》。翻阅《论语接着讲》一书,仿佛处处都能感受到毓老那和蔼可亲的目光,以及春风化雨般的教诲。我想,毓老在天之灵,看到林先生这丰硕的成果,一定会露出欣慰的微笑的。



再回到书名《论语接着讲》。毓老的意思很明确,就是要接着讲,不要照着讲。照着讲就是照本宣科,而接着讲则是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就是在前人基础上有所创造,有所发明,提出新的观点和解释。那林先生的“接着讲”,从什么时候接起?从什么地点接起?从谁人接起呢?我分析,林先生这个“接”,有狭义和广义两个方面。从狭义方面讲,他接的毓老。毓老虽已过世多年,但他的讲学地点还在,讲学的方式方法还在,他的精神人格也都还在。他的私塾弟子们,正在承传毓老的衣钵,将其开创的事业在向前推进着。林先生之于毓老,相当于孔子和颜回一样的师生关系,他一会将毓老开创的夏学传统发扬光大,责无旁贷。他必须在毓老经营的地盘上“接着讲”《论语》,是历史赋予的历史使命。
广义的“接着讲”,就是站在华夏五千年的文明史上推陈出新。孟子有一句十分经典的话:“孔子之谓集大成,集大成也者,金声而玉振也。”(《孟子·万章下》)这话在历史上产生极大影响,后人便将孔庙里供奉孔子的大成殿,命名为大成殿。从孔子往前说,是谓“祖述尧舜,宪章文武”。也就是韩愈给出尧、舜、禹、汤、文、武、周公的道统,孔子正是集中了他们学说思想的精华,才创立了横绝一世的儒家学说。往后说则是“德侔天地,道冠古今”。孔子的思想及学说,在中国历史上产生巨大影响,历代先贤大儒,纷纷从各个角度对《论语》进行了深度精辟的解读。据不完全统计,从汉代到清末,解读《论语》的著作达三千种之多。古人著书,并不像现在某些人为了稿费,为了职称胡编乱造,不为稻梁谋,往往一生只为写一本书,就是想把自己与众不同的心得体会贡献给社会。所以古代每一本解读《论语》的著作,都是不可忽略的个体存在。那么对于现在人来说,要想“接着讲”《论语》,不但要集孔子之前的“大成”,还要集孔子之后的“大成”,然后再提出自己新的见解。不然,就成了毓老所说的“照着讲”,成了传声筒。毓老教的不是这样的学生。

那么如何“接着讲”?毓老给出四个字——依经解经。许仁图在《毓老师讲学记》第一章里,有这样一段话:
毓老师认为现代人讲《论语》,孔子大概听不懂。他因而一字一义,一以贯之,依经解经导读。讲出孔子比今人更高明的智慧,值得今人学习,也讲出古书不只是金山银山,更是智慧之山,让弟子学古用古,看得懂古书,看出人情事理,天地智慧。
对这番话,林先生一定是心领神会。林先生正是遵循毓老的教导,“依经解经”来讲《论语》的。依照这样的思路,字数少能说清楚吗?显然是不能的,所以才有了这样卷帙浩繁的巨著。我这里不妨试举一例加以说明之。《论语·季氏》第二十四章:
子贡曰:“君子亦有恶乎?”子曰:“有恶:恶称人之恶者,恶居下流而讪上者,恶勇而无礼者,恶果敢而窒者。”曰:“赐也亦有恶乎?“恶徼以为知者,恶不孙以为勇者,恶讦以为直者。”
林先生指出:“这一章的关键字是:恶。”对于这个“恶”字,作者进行了旁征博引,既有《论语》其他篇章里的论述,也有其他著作里的论述。书中引用了《管子》《大学》《易经》《说文解字》《春秋繁露》,以及何晏的《论语集解》、朱熹的《四书集注》等书对“恶”的论述,并都有讲解,同时指出与《论语》此章所用之异同。我们可以把这部分内容看作是“恶”字的集大成。最后作者写道:
子贡心血来潮,问孔子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君子亦有恶乎?”作为一个成德的君子,也有厌恶的人吗?这里的君子想当然就是隐射孔子,要他老师直接面对,颇有软性挑战的意涵。子贡先问孔子,孔子再反问子贡,此种对答,在《论语》一书中十分罕见。
接下来又分析孔子讲的“四恶”,子贡讲的“三恶”,他们之间各自的不同指向。后边这一番话十分重要,这就是林先生的“接着讲”,而不是“照着讲”。这时我想起了黄庭坚《答洪驹父书》中一和段话:
老杜作诗,退之作文,无一字无来处。古之能为文章者,真能陶冶万物,虽取古人之陈言入于翰墨,如灵丹一粒,点铁成金也。
有了林先生《论语接着讲》这部“灵丹一粒”,已经足够,其他那些应景的《论语译注》之类的书,皆可弃之不顾可也。
我想,林先生这部《论语接着讲》还只是个开头,对于其他经典,他也一定会“接着讲”的,我们拭目以待!
2025年7月23日
附:
梅庆吉教授简介

1952年12月生,黑龙江牡丹江人,北方文艺出版社编审、编辑室主任。1989年毕业于哈尔滨师范大学,获文学硕士学位。毕业后曾在哈师大中文系任教两年,后调黑龙江省社会科学院从事研究工作,1996年调到北方文艺出版社工作。出版作品有《中国古典小说论稿》,黑龙江教育出版社1995年出版;1998年,获黑龙江省第八次社会科学优秀科研成果三等奖。现为曲阜师范大学特聘教授。
香港孔教学会会员、曲阜师范大学兼职教授,曲阜孔子文化学院教授、哈尔滨师范大学客座教授、中华孔子城孔子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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